【看見自己的過度努力】

【看見自己的過度努力】

Feb 22, 2024

從台灣回來以後,我一直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。

那種感覺滿正面的,讓我有點愉快,也讓我覺得好像有比較多的空間可以伸展。我摸索了很久以後,發現那個感覺是「輕鬆」。

輕鬆???

怎麼可能?我現在是整個學位的最後一年,但是有關論文的事延宕太久,已經注定要延畢,我有成山的資料要讀,而且還要開始養成書寫的習慣,這兩件事我始終做得比別人緩慢,最終要擠出十五萬字,實習依然持續,更不用說還有一個七歲的小童擠在日常生活裡搗亂⋯⋯這怎麼會是一個會感覺輕鬆的時刻??

回台灣雖然有很多需要調適的地方,但是終究我是可以把學業跟工作完全放在一邊的。從這樣的日子回到多重責任的日常,為什麼會有輕鬆感?

再次確認之後,我發現,那個「輕鬆感」跟在台灣的生活無關,是我待在蘇格蘭的家的感覺變了。我隱約記得,之前在這個家裡生活的時候,充滿了忙碌緊張和焦慮的感覺,但是現在我卻有種「不疾不徐,就算不做什麼也可以明天再做」的悠閒。明明,實習的工作量跟論文的壓力都跟之前一樣啊?

我實在是太好奇,找了個時間把筆記本拿出來,寫上一月二月三月到十二月,然後開始回憶去年的每個月做了哪些主要的事項,把它們一一寫下來。

一邊寫著,我就這麼把去年又重新經歷了一次,那種緊繃焦慮難以呼吸的熟悉感又回來了。

我這才發現,去年我是這樣過的:

四個月內全權規劃四種不同的專案,主導執行。

一個月內交出所有專案的檢討報告。

協助實習的社工單位成立諮商分部,建立整個流程系統。

實習單位還沒建立篩選的機制,六個月當中,一半以上的會談都被放鴿子,實習時數毫無進展。

遇到觀念不合的督導,感覺被騷擾和威脅,但是迫於必須拿到對方的評鑑報告,只好忍耐。

跟督導合作的報告總評分很差被約談,差點以為沒有辦法繼續學業。

為挽救落後的時數尋找新單位實習。

第一個新單位依然沒有諮商部門,又從零開始商談合作。

第二個新單位總算是有經驗的諮商中心,但風格迥異需要重新適應。

花費極高心力跟不合拍的督導平安分手,尋覓新督導。

而在這一整年當中不斷「開始新狀況、適應新狀況、決定留下結束或離開」的來來回回間,我還:

擠進三次長途旅行,一次新手野營。

處理蕃茄極度不穩定的情緒和學校的狀況。

晚上跟傑克一起追劇。

盡可能每週寫一篇兩千字以上的粉專文。

我有好一陣子說不出話來。

現在我終於明白,為什麼去年的我,早上經常爬不起來,下午很容易覺得想要午睡。明明負責洗碗,可是經常到要睡覺的時候才想起來要洗,最後變成隔天起床才有力氣處理。

想陪蕃茄看書一直沒看;想要跟蕃茄一起做家事一直沒做;想要下廚分擔一些煮飯的責任一直沒開口;想要把舊書拿出去圖書館一直沒有行動;想要讀一些論文相關的書卻完全看不下去⋯⋯。

我還記得,去年我一直為了上面這幾件做不到的事情,感覺對自己很憤怒,覺得我為什麼這麼懶散,這麼不積極,明明都是該做的事情我卻一直拖延不肯去做。

回台灣的時候,我幫自己預約了一次身體按摩,打算好好的放鬆一下。整個療程結束的時候,芳療師跟我說:「你要學習允許自己休息唷。」

我當時覺得很驚訝。有啊?我都已經請了一個月的假回台灣什麼事都不做了,每次蕃茄學校一放假,我們也都出門去玩,週末的時候我也都在偷懶啊?其他同學一週見十幾個個案還加上當學校助教,我不只沒當助教,連個案數都是別人的一半以下耶?

盯著眼前寫得密密麻麻的紀錄,我才終於承認:沒有,我真的沒有在休息。去年的我活得好累。不只是忙碌,同時還經常處於情緒非常緊繃的狀態,難怪我已經沒有餘裕再繼續鞭策自己努力下去了。

想到以前在日本的時候,某一次有個學生跟我說:「奇怪,我最近每天都睡得很多,但是我還是好累唷。」

「是喔,你是睡了幾個小時啊?」

「五個小時啊。」

「五個小時???這位先生這一點也不多好嗎!」

「誒???不多嗎????」

之前我經常拿這個「學生嚇到我,我也嚇到學生」的例子,來跟別人說明,日本人對於自己的過勞有多沒自覺。一直以來我總是覺得很不可思議,他們怎麼有辦法一直不停超越極限地工作,都沒有感覺自己需要休息,甚至是認為自己有資格休息。今天我好像有點明白了。

我判斷自己有在休息的方法,是跟同學做比較。我一週的工作量跟其他同學的相比,只有他們的一半不到,所以我當然有充分休息。而我沒注意到的盲點在於,那省下的另一半時間,我還有其他的責任要分攤,尤其是育兒的這一部分,耗費的心力說不定比工作量加倍還要更多。但是因為我一直以為「只要不是工作的時間,就是有在休息」,所以我一直活在「我很偷懶,我做的事情很少」的幻覺裡。

這完全是因為,我只認同「在工作上的努力」吧?在其他方面的努力,不管投入多少,不管多辛苦,都會被認為是「玩樂屬性」。儘管事實並不是如此,但是卻無意識地會這樣歸類,然後認定自己很偷懶,「什麼都沒做」,「只會浪費時間」。

我的腦袋裡,存在著很可怕的想法啊!

我決定,今年要來學習認可自己全方面的付出,然後,輕鬆地,適度地活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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